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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见那高大健壮的匪徒意气风发地穿了一身裁剪得当的大红喜衣,胸前挂着一个红绸花球,一头卷起的乌发难得打理得当,沉甸甸的黄金耳铛在他耳畔摇坠,若仔细看去,其上似乎纂刻了某种乞求神灵庇佑的经文。
而与他同牵红色绸花球的男人则是头顶一个绣工极美的红盖头,喜衣将他的腰身掐得极细,玉色的手腕若初雪般明透,只沉静立于原地,竟仿若话本中琵琶半遮面的名士美人。
很难说场内究竟有多少人将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,或是好奇、或是窥探…抑或是,爱慕。
形形色色的爱欲、占有、惜恨从他的身间流淌而过,却始终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影响。
他高立楼台,凡俗的浪花无力将他席卷而走,只余下水液攀援在他脚踝间的痕迹。
台下的崔仲景失神地盯着江让看了许久,他今日只披了一身素灰的布衫,那张清正的面庞上是如月下盐粒般的惨白。
腿骨与手腕处逐渐长好的伤口后知后觉地漫上刺骨的痛意。
恍然似有一千根针同时扎在他的骨缝间翻搅一般。
其实崔仲景知道,他不该伤、也不该痛的。
他分明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——江让早早便托人转告他,婚宴是假、瓮中捉鳖是真,这只是一场赤裸裸的、以身入局的谋划。
可知道是一回事,亲眼所见,却又是另一回事。
总归,当崔仲景真切地看到那人穿上喜服,与另一人拜堂成亲时,喉头竟隐约漫出一股微甜的血腥来,眼眶中的酸痛难忍令他控制不住地垂下眸。
他低低咳嗽了几声,抖着手从袖口掏出一条白色手帕掩住口唇,从来挺直的腰脊微微塌下几分。
他看上去实在糟糕透了,仿佛下一瞬,便要如一樽风化的石膏像一般,彻底坍塌、粉碎,化作一堆灰飞,消失不见。
旁边有人见崔仲景手帕染了红,忍不住蹙眉、嫌弃他晦气似地离他远一些,更有甚至,甚至低声与四周的人议论他是合该早死的‘肺痨鬼’。
崔仲景沉默地将手帕收起,愣愣地看着身穿喜衣的江让、那个占满他整个人生的心上人,只安静而认真的想,如果这人真的成亲了,他该当如何呢?
或许他们依然还会是朝堂上或默契、或对立的对手,经年不曾更改;或许他会永远的成为一个安静的旁观者,仰头注视那人波澜壮阔、有爱人依偎的一生……
又或许,他会在某一天的夜里,跌入早该埋葬他的水塘,就此结束这庄周梦蝶的一生。
崔仲景想了很多,想到他的心脏都开始泛起一阵窒息的麻意。
可一直到最后,他都想不出任何一个他与他幸福的结局。
又或许,从头到尾,他根本不敢妄想。
“夫妻对拜——”
几乎是尾音方落的瞬间,聚义堂门口突然跌跌撞撞跑来一个穿着布衣的匪众,魏烈脸色黑了一瞬间,他方要训斥,却听那人脸色惨白,哆嗦着道:“大、大当家的,官兵、那些官兵不知什么时候,闯进来了!”
人群瞬间沸腾,面容或惊恐、或瑟缩。
魏烈一瞬间向前跨了一步,怒目圆睁道:“不可能!
寨门不久前方才加固过,还有瞭望塔上的兄弟和武器呢?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他们闯进来?!”
那匪众眼眶有些红,哽咽道:“有人给他们开了寨门,瞭望塔上的兄弟们全都、全都没了——”
手上另一端的红稠微微一松,魏烈脚下一顿,却始终不肯朝着身后的人看一眼。
他牙关微微咬紧,一字一句几乎从嗓子眼中钻出的一般,男人沙哑道:“叛徒是谁?”
那匪众正要说话,却忽地被身后混杂的人群捅了一剑。
他浑身抽搐,眼睛瞪大,一直到死那句话都没能说出来。
“魏烈,不必质问他了,我这不是来了么?”
来人身穿一席艳红长衫,面颊苍白,一双吊梢眼狭长凉薄,因着眼白较多,愈发显得刻薄阴戾。
此人不是旁人,正是这渡生寨的二当家,陈彦书。
陈彦书平素从不曾穿这般艳丽的颜色,但今日,他不仅一反常态地穿了刺目艳红的衣衫,甚至连发带、腰封都一率换做正红,如此一来,连带着那张冷淡阴诡的脸都红润的多了几分人气。
外面齐整的脚步声与铁器声逐渐逼近,无数尖叫、求饶的声音不绝于耳,而喧嚣的聚义堂内,陈彦书却是微微勾起几分愈发熟稔的古怪笑意,步步走近那对衣着鲜红的新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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